母亲从亳州寄来一个包裹,邮费竟比里面的物品还贵些。我拆开看时,里面排着几个香瓜,几根黄瓜,几十个桃子,几棒玉米,还有几个咸鸭蛋。我看到这些东西,竟有些不知所措。
香瓜的皮色青白相间,显然是刚从藤上摘下的;黄瓜上还带着些微的刺,摸上去有些扎手;桃子则红白相映,隐隐透出一股甜香;玉米裹在青翠的叶子里,须子还粘着几粒泥土;咸鸭蛋被报纸层层包裹,想是为了防震。这些平常物事,在亳州的集市上,不过几块钱便可购得,如今却花了母亲许多邮资,千里迢迢地来到池州我手中。
我劝过母亲多次,说池州城里什么都有得买,不必如此费事。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着解释:“城里买的哪有家里的好,你那里东西还贵。”这话她说了许多遍,我也听了许多遍,然而包裹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来。
母亲老了。我上次回家,见她头发又白了许多,脸上多了褶皱,做事也不如从前利索。她总爱坐在院子里那把木头椅子上,望着门口,不知是在等什么。我回去时,她便忙前忙后,恨不得将整个家都塞进我的行囊。临行前,她照例要往我包里塞些家乡的吃食,我总要推辞一番,她照例是不听的。
包裹里的东西,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。香瓜在城里也能买到,黄瓜更是常见,桃子、玉米、咸鸭蛋,哪一样不是超市里随手可得的?然而母亲偏要寄来,仿佛这些东西经过她的手,便有了什么特殊的意义。
我拿起一个桃子,咬了一口。汁水立刻溢满了口腔,甜中带酸,确是家乡的味道。这味道忽然勾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——小时候,每到夏天,母亲总会在井水里冰几个桃子,等我放学回来吃。那时的桃子比现在稀罕,似乎比现在的甜,井水也比现在的凉。
玉米让我想起母亲在田间劳作的身影。她弯着腰,一棒一棒地掰着玉米,汗水浸透了衣衫。我那时尚小,只知道在田埂上捉蚂蚱玩,全然不觉母亲的辛苦。如今想来,那些玉米棒子上,大约还沾着母亲的汗珠罢。
咸鸭蛋是母亲亲手腌的,蛋黄金黄油亮,蛋白咸淡适中。我离家后,每次回去,她总要煮几个给我带走。我说城里也有卖的,她却说外面的不干净。其实我知道,她是怕我吃不到家里的味道。
黄瓜和香瓜,是母亲后面院子里种的。我们离家后,她便把老房子的院子改成了菜园,种些瓜果蔬菜。每次通电话,她总要说起菜园里的情况:黄瓜结了多少,香瓜长得如何,西红柿被鸟啄了几个……吃不完的菜,又送给了邻居。这些琐事,她说得津津有味,我听得心不在焉。如今看到这些瓜果,才恍然惊觉,母亲的菜园,竟是她晚年生活的一大寄托。
我忽然明白,这些包裹,装的哪里是什么瓜果蔬菜,分明是母亲无法言说的思念。她老了,又晕车,不能来看我,便只好将她的牵挂,寄托在这些可以邮寄的物事上。邮费再贵,又算得了什么?在她心中,能让千里之外的儿子尝到一口家乡的味道,便是值得的。
我拿起手机,想给母亲打个电话,告诉她包裹收到了。但转念一想,又放下了。电话里能说什么呢?说瓜很甜,蛋很香?这些话说过太多次,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为让母亲安心,我还是向她报告收到包裹的情况,瓜果压坏了几个,鸭蛋碎了几个,她却说还是能吃的。
夜深了,我望着桌上的那些家乡物产,忽然觉得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信使,从亳州来到池州,带着母亲的气息,带着家乡的风土。它们沉默不语,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。
邮费确实比东西贵,但母亲的爱,又怎能用金钱衡量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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